那些会开花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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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易变，杨花轻飘。由初春至早冬，水质清澈的中国西南的河流上开满了一种名为“水性杨花”的植物，碧波上白花散落，如人间银河。

清代《红楼梦》第九十二回中，借那些生于水中、随波而动的花比喻女子的多情，留下了“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杨花”的说辞。纵观古今文学作品中“水性杨花”总是以女子如水，亦如流水那样易变，像杨花那样轻飘的特性，描绘轻浮女子的品性。但极少有人知道“水性杨花”其实也是一种中国独有的植物——波叶海菜花，它们生长的地方被人称为“会开花的河”。

海菜花：生于碧波，盛放人间

海菜花是一种沉水草本植物，只生长在水中，对生长环境要求相当苛刻，只能生长在纯净的活泉水中，水质稍有污染或农田里施有化肥都会影响其生长，稍有污染便会死去。除此之外，这种植物还能吸附泥沙、氮磷以及其他有害物质，所以又被称为“环保菜”，是判断河流水质情况好坏的标志性植物。

每年 5 月至 10 月，在中国西南的许多河流上都能见到海菜花开满河流的身影，河面上白瓣黄芯的花骨朵轻轻浮起，向着阳光盛开，长长的茎干扎根河底，透过清亮的河水，绿色的根茎晶莹剔透，太阳照射下闪着荧光。由于根茎可以深扎在 4 米左右的深水中，长而不硬，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生长着、摆动着，拉着水面上的花骨朵随波逐流，看起来，如同在人间的天河中看到一群流星划过，梦幻、洁白、繁星点点，虽在人间，却似仙境。

海菜花塑造出来的人间仙境，大多分布在中国的广东、广西、四川、贵州和云南，中国独特的地形地貌下形成的湖泊、池塘、沟渠及水田给养出了这种中国特有的植物品种，而不同地方生长出来的海菜花也会产生不同的变种，目前已知的主要变种为分布在云南泸沽湖的波叶海菜花、云南大小湖泊里的路南海菜花和广西流水河湾或溪沟处的靖西海菜花。

“下关风，上关花，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与苍山洱海汇聚风花雪月的磅礴大美比起来，盛开在洱海的海菜花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云南风景之一，但却是大理少数民族的重要精神来源。海菜花漂泊的一生，与以藏缅文化为主心骨的族群同化了大量不同来源的人形成的白族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契合，在大理的白族民歌中，人们唱着：“大理海子无根草，不飘不落不生根”；金梭岛上的白族姑娘将海菜花的摇曳凝练成舞蹈，柔韧却有力的舞姿展现着白族人的美，描绘着海菜花不与芜杂之物共生的秉性。纵使风雨来，沉沉浮浮的海菜花依然开在水面，与这里的民族一起蓬勃生长。

泸沽湖畔，被称为“神秘的女儿国”的摩梭人划着传统的猪槽船闯入这片花湖，那摇曳在湖面上的海菜花，摩梭人叫它“开普”。生活在泸沽湖畔的摩梭人一年四季中能看三季的海菜花开，有阳光时，甚至一日能看见三次花开花放。摩梭人认为海菜花是一种决绝且有个性的花，如果没有阳光，到了雨天或黑夜，花朵便会收拢，潜入水底，隐藏着自己独属于阳光的清丽。当摩梭人的船桨拨开这一池的“水性杨花”，缓缓接近海菜花给泸沽湖带来的妩媚时，湖畔人家的袅袅炊烟又转而把涟漪和浪漫都抛在身后。

很早以前，云南人的祖先就开始将海菜花作为一种特殊的食材食用。芒种节令过后，善于吃花的云南人自然不会错过正在大量上市的海菜花，那些与湖泊、湿地等连片的海菜田里处处是丰收忙碌的景象。海菜花的嫩叶和花葶富含多种微量元素、维生素和碳水化合物，是一种低热量、无脂肪的野生绿色食品，被当地人视为夏天的时令菜。每逢此时，泸沽湖附近市场的蔬菜摊上就会出现一把把的海菜花，价格都不贵，几块钱一把，因此人们也乐于将它买回家，炒鸡蛋、做凉拌或炖汤，清清淡淡的味道，带走了一丝暑气。

20 世纪 80 年代，水体的污染、围湖造田，放养大量草鱼及其它因素影响，海菜花分布面积日渐缩小，很多已逐渐从湖体中消失。直到 1984 年 7 月，中国国务院环境保护委员会将海菜花列为《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名录》Ⅲ级，人们才重新重视起这一水上精灵的安危。

人们开始展开对海菜花的保护与栽培，相关研究部门也开始进行专业引种和迁地保护，30 多年后的今天，很多湖泊的海菜花已回植成功，一望无际的水面精灵又重回了家园，每到春夏之际，又有很多食客慕名来到泸沽湖，点上一盘名为“水性杨花”的特色菜，用一份清甜爽滑、入口鲜嫩的海菜花开启夏天。

广西：海菜花开在家乡母亲河

源出云南的红水河折而向南，流入广西，都安县境内的红水河支流澄江也被当地人称为“一条会开花的河”。澄江也叫苏苇水，河流仅长 42 公里，在澄江乡红渡村龙颈汇入红水河，是都安瑶乡的母亲河。这条会开花的河，蓝里透着绿，海菜花季，白花浮水而出，几乎开满了整条河流。澄江的源头位于都安县大兴乡九顿村的九顿天窗，这是个世界级的水洞天窗，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瑶乡人也不知道其深浅，那源源不断流出的湖水千百年来都是浓郁的松石蓝色。除了九顿天窗之外，澄江流过的42 公里地面上，散落着 500 多个“大地之眼”，这些滔滔不竭的水洞天窗汇出了湛蓝幽深的澄江，汇出一条如期开花、依着春夏秋冬如期与花入梦的瑶乡河。

桂林永福县百寿镇百寿河也许下了海菜花如期盛放的约定。在百寿镇，海菜花长于镇外乌石村至江西村约 2 公里的河面上，一年四季朵朵洁白的海菜花满河盛开，接连成片随着水波舞动，似繁星点点，水域有多宽、有多长，海菜花的蔓延就有多长，连绵起伏的群山簇拥着会开花的百寿河，白色的海菜花点缀在桂林的山水长卷上，比起云南洱海与泸沽湖上人工修饰过的海菜花，百寿河上的海菜花更多了些野蛮生长的味道。从百寿镇的乌石屯乘坐竹排顺流而下，行至江心，竹排边仍是洒满河面的海菜花，家养的鸭群趟着清波而过，嬉戏在海菜花丛中，竹排上回望，这是梦寐已久的田园渔歌般的生活。

生于南国之水的海菜花融入西南民族的文化，那些海菜花盛开的地方是溯邕江而上的水族人寻找到的“像凤凰羽毛一样美”的地方；是彝族人唱出“海菜花开水要清，心无诚意莫靠近”等情歌的地方；是白族人心中“无根草”的扎根之地；是摩梭人如“开普”般向往阳光的期望之地；是瑶族人与壮族人的乡土记忆中的母亲河。那些会开花的河，如梦似幻，藏住了中国文学中的情爱，映照着民族文化中的光明，那些为了让海菜花继续盛开在水面而探索人工种植的人，是为光明点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