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年修宪看拉玛十世治下的泰国政治形势

原标题：从新年修宪看拉玛十世哇集拉隆功治下的泰国政治形势

【导读】

2016年10月23日，在位长达70年、在泰国享有崇高威望的拉玛九世普密蓬国王逝世。12月1日，其唯一的儿子玛哈•哇集拉隆功在普密蓬国王逝世50天后正式登基成为泰国曼谷王朝第十世王。这位超长待机了整整44年的储君（1972年被立为泰国王位第一继承人），在成为王室领头羊之后的第一个较大的政治动作就是修宪——巩固国王任命摄政王的权力。2017年1月10日，哇集拉隆功国王通过枢密院向泰国政府提出修宪要求，要求总理巴育对2016年8月经过全民公投通过的新宪法草案进行修订，修改其中有关规定国王权力的部分。2017年1月13日，泰国国家立法议会正式启动修宪程序，修订内容包括现行的“临时宪法”和尚未生效的新宪法草案。1月15日，经过连续三场听证会（泰国史上最短），泰国国家立法大会通过了对临时宪章的修正案，修正案将给予泰国国王在其出访在外或不能够履职时自由任命摄政大臣的权力。1月16日，泰国王室发布公告，泰国“临时宪法”修订版从即日起正式生效。为什么这位超长待机、饱受争议的哇集拉隆功国王一上台就盯上了摄政王的任命，这对泰国政治形势有何影响，本文对此试以简析。

一、拉玛十世玛哈•哇集拉隆功国王

（一）出生与成长

1952年7月28日，玛哈•哇集拉隆功出生在曼谷的泰王皇宫中，他的泰文名意为“拥有雷霆威力的人”。他的孩童时代是在泰国皇宫度过。1966年后，这位14岁的少年便被送到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接受西方教育，并在英国与澳大利亚的学校里度过了他的青葱岁月。1972年，弱冠之年的哇集拉隆功，因为是普密蓬国王和诗丽吉王后唯一的儿子而被立为泰国王位第一继承人。

玛哈•哇集拉隆功并非像外界所说的那般桀骜不驯、花花公子、一无是处，他曾在泰国皇家指挥和参谋学院深造，掌握战斗机飞行技术及特种作战技能，持有喷气式战斗机、直升机飞行员资格证。另外，哇集拉隆功同时拥有泰国皇家陆军上将、皇家空军上将及皇家海军上将军衔，曾率领军队作战。王子的官衔难免与他王室背景有关，但是他愿意接受军事训练、能够掌握特种作战技能、持有相关飞行员资格证并能够率领军队作战，这可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愿意承受的。

另外，同他的父亲一样，玛哈•哇集拉隆功爱好诗歌并喜欢足球运动，由此可见这位叛逆的王子还有一定的情怀，并且崇尚酣畅淋漓的生活。可嗟可叹地是，老天给了他能够酣畅淋漓的条件，却没有给他可以酣畅淋漓的身份。

（二）“超长待机”与“荒唐岁月”

从1972年懵懵懂懂的20岁就被立为王储，到2016年12月1日已满64岁才正式即位为王，玛哈•哇集拉隆功整整“待机了”44年。这44年可以说是一个男人最美好的时期，精力最旺盛、最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时期。然而这位被早早立为“太子”的王储，这位在泰国拥有最至高无上，如万能神一般父皇的王储又能做些什么呢？

世界上超长待机的王储们性格都是十分复杂的。越早被立为王储将必须越早面对与承受来自外部世界的复杂性。这一点在当时泰国王位第一顺序继承人玛哈•哇集拉隆功身上体现地更为明显。为什么？因为尽管世界上君主立宪的国家不止泰国一个，但其他国家王室对国家的掌控和影响并不能同泰国王室同日而语。权力与影响向来与风险和压力并存。享有极高的待遇也势必意味着牺牲更多。拿英国来说，国家文化普遍民主，人民也习惯平等与独立，君主立宪也算实至名归。女王虽然是国家的象征，但难以左右国家的政治、经济、民情民意。泰国王室则不同。泰国王室依旧影响、左右、甚至决定了泰国的政治权力，泰国的社会文化依旧崇尚王权与威权，泰国的民众依旧习惯庇护与礼仪，所有这一切决定了泰国王室的政治影响力会更大，收益更大，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王室成员、尤其是王位继承人，难免需要面对像封建王朝那般的斗争与权衡。

回顾拉玛十世哇集拉隆功步入壮年之后的新闻不难发现，其正面的、能够提升个人影响力的大事记较少、甚至几乎没有。报出来的，都是荒唐的、沉溺声色的新闻。试想一下，这位血气方刚的王储在漫漫储君时期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拉玛九世早年的经历让他明白生而为王之最重要的事就是集权，唯集权才能保有王之为王的体面与尊严，那么他又能否允许权力因王储而分化呢？况且，即使王储没那个心，也难保其他力量不盯上王储对他操纵利用进行政治投机。这样的事情一旦任由发展，对于泰国王室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所以，历史与现实共同决定了玛哈•哇集拉隆功在人生最健壮的时期只能是孤独的、无为的，而他荒唐的私生活也就此被放大了。 

（三）君临泰国与严峻形势

 求学西方十余年、经历了三段婚姻、已过花甲之年的玛哈•哇集拉隆功于2016年12月1日正式登记为泰国曼谷王朝第十世王。有意思的是，12月28日，这位刚即位的新王就前往郑信王纪念碑献上了鲜花高脚盘和香烛，祭拜、缅怀曼谷王朝的前身，泰国吞武里王朝的郑信王。这是否是对那个民间盛传“十世而亡”的诅咒进行回应，我们不得而知。假如是的话，除却迷信的原因，这或许也是玛哈•哇集拉隆功作为曼谷王朝第十世王，对历史，以及对自己命运的一种和解。

 拉玛十世即位后面临的第二个严峻形势就是王权的日渐式微。泰国王室存在的根基在于它对国内政治局势的稳定，以及对国际民主趋势的妥协。哇集拉隆功的父亲普密蓬国王在这方面运气就比较好。首先他个人外表、才艺及品德皆出众。其次，普密蓬国王也是时运爆棚的一代君主。他即位的时代是皇权的谷底，遇到了尊重并全力提升王室地位的沙立派得以扭转乾坤，又遇到了炳•廷素拉暖这样的死忠派协助维稳集权。而哇集拉隆功经过漫长的荒唐岁月，在其父亲的光环与大众的一片质疑中即位，其德望与身体皆不如父亲，又已蹉跎44年，其凝聚人心的维稳作用将被降低。而且，即位时他年岁已老，其子尚幼，他将很难突破。

二、为什么拉玛十世要巩固其任命摄政王的权力

（一）泰国摄政王

根据泰国宪法，摄政王的出现一般有两种情况，其一，当国王不在泰王国国内或因某种原因不能摄理国事时，国王将任命一人为临时摄政王。其二，在先王逝世、新王未登基的王位过渡期间，由枢密院主席出任临时摄政王。回顾一下，曾经做过泰国摄政王的几位：普密蓬国王的母亲——诗纳卡琳王太后及诗丽吉王后都曾出任过摄政王，均属于第一种情况。在普密蓬国王1956年10月22日至11月5日出家期间，诗丽吉王后被国王任命为摄政王，并专门封号“摄政女王”。诗纳卡琳王太后在1959年至1962年期间，曾7次出任临时摄政王，均是由于国王与王后出国访问。而炳上将则属于第二种情况，军伍出身的他对于泰国国王是一种不是亲缘，却胜似亲缘的存在。他作为摄政王的权限甚至高于储君。在哇集拉隆功即位之初，炳摄政王拥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权力——签署和颁布新宪法，而尚未登基的王位继承人则无此权力。而2016年8月底通过全民公投的新宪法草案，尚需由巴育政府提交国王御准。在此关键程序中，新宪法的签署进度将左右着2014年政变以来泰国首次大选的时间表。也就是说，新宪进程与王位更迭这两项决定泰国政局未来走向的大事，无不与摄政王一人休戚相关。

（二）摄政王的作用与影响力

摄政王在泰国究竟有多大影响力？从网络流露出来拉玛十世登基当天的照片来看，叱咤风云的巴育总理见到哇集拉隆国王时，也是跟在摄政王炳廷素拉暖身后，全身匍匐在地（他拜见诗琳通公主时则上半身支起），而摄政王，从军队力量中走出、历经三次大型政变不倒的政坛“常青树”，已达97岁高龄的炳•廷素拉暖，则得到了新王的赐座礼遇。即便如此，老摄政王仍旧前屈上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对新王表示尊敬。而新王，同过去桀骜不驯的形象不同，在众政治领袖面前，哇集拉隆功拄着拐杖，前屈着上身，十分谦卑。

对于国王而言，摄政王是王权的护法双刃剑。对于军人领袖而言，成为摄政王才是真正改变命运的终极追求。为什么呢？军人执政，在民主化的今天总带有先验的不合法性。即使军人领袖再如何脱下戎装换上西装也是拿着刀枪通过政变走向政治。成为摄政王则成功地完成了从西装到皇装的转变，具备了领导政局的先验合法性。这种难以言说的先验性优势是泰国任何政府官职所无法比拟的。另外，现任枢密院主席，也就是唯一有资格在国王需要时当选摄政王的炳•廷素拉暖上将年龄实在是太大了。普密蓬国王的离世给泰国王权维稳留下了真空，而一旦炳•廷素拉暖健康出现问题，是否会对王权与威权的衔接留下真空将是相关政治领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三）拉玛十世修宪巩固任命摄政王的权力

事实上，从2014年巴育领导的军人政变开始，以巴育为首的军人集团就在思索如何从泰国政治棋局中的“棋手”变为“裁判”。王权与威权具备天然的契合条件。一个向社会示以慈爱，一个像社会示以威严。恩威并施，国家稳矣。军人领导想要为从政“正名”，可谓是煞费苦心。走摄政王之路无疑是最令人信服的途径。摄政王毕竟也带着“王”字，一般情况下在泰国国内可没人敢对“王”字头随便质疑。敢叫板“王”者不就是在动摇泰国“国家-宗教-国王”的存在核心吗？另一方面，老资格的枢密院主席炳•廷素拉暖上将年岁已高，新王年纪不小，颇好自由自在的生活，其子尚幼，未立储君。随着年龄增长，人身体毛病增多，巩固国王任命摄政王的权力，对于现任国王哇集拉隆功来说，也是一种现实意义上的迫切需求。

从这方面讲，哇集拉隆功抓住了自己的需求，也抓住了军人领袖的心头肉。所以他即位后的第一个政治动作就是新年修宪，巩固自己对摄政王的任命。2017年1月15日，通过三天三场听证会，泰国国家立法委员会最终以228票支持，3票弃权，通过了新宪法修正案。1月16日，泰国王室发布公告说，泰国“临时宪法”修订版从当日起正式生效。根据修订的“临时宪法”，当国王不在泰国国内或因某种原因未能摄理国事时，临时摄政王的人选将依照国王的意愿任命，并由国王和立法议会议长联署。

三、简评拉玛十世治下的泰国政治形势走向

（一）泰国以王权与威权为基的君主立宪还能走多远

东西方文明一个很大的差异在于独立精神之不同。独立是民主的先备条件。一般来说，独立之精神需要足够的物质基础加以支撑，但是丰富的物质基础并不一定必然导向精神之独立。如同大多数东方国家发展史一样，泰国历史也经历了漫长的家天下时期。无论是宗法上的庇护制度，文化上的礼制约束，还是宗教上的道德教化，虽说有助于维护社会稳定与团结，但也是着眼于小家并局限在眼前，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有助于推动社会改变与创新。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泰国的民主进程一直周而复始不得突破的原因所在。

文化难分优劣，价值在于多元。每个国家现存的政治体制都是由其具体的历史与国情所决定。这不仅仅是上层阶级推动的结果，还在于中层的互动与绝大多数人民的选择。尽管现在逆全球化的趋势在抬头，但是科技的进步推动文明不断融合而趋同的大方向难以逆转。就目前来看，在一段时期内，泰国以王权与威权为基的君主立宪还要继续发挥它对泰国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稳定作用。

（二）对中泰关系的影响及我们的应对

随着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提出与推进，以及中泰两国在军事、产能、教育、旅游、金融及电子商务等方面的合作不断深化，只要泰国还是有理智的国君和政府当政，中泰两国的关系就很难被泰国一时政局的改变而动摇。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中泰历史及眼前的友好而忽视了对一些具体问题的关注。

首先，去过泰国的人可以最直观地感受到日本制造对泰国社会的影响。曼谷街道上奔驰的车辆几乎全部都是日系车，主要是丰田、其次是本田、尼桑，偶尔能见到一两辆马自达。泰国人民的购车习惯与他们历来的务实精神也是相符的。物质与精神相互影响，由此也可见日本的民生工程对泰国社会的影响之深。同在泰的华商交谈，虽然能感受到对方对祖籍国还是有感情在，但是回归到商业本身，也能体察到对方对日本商人与日本制造的赞许。对此，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而我国除了加快自身的结构性改革，使中国制造能从质量与技术含量上走向世界外，也要反省我国对外交流的人员代表的是何样的公民素质与国家形象。

其次，旅游与教育方面的合作是惠及中泰民生、宣传中泰友好的重点项目。产能合作的项目尽管资金大、动作大，但是于普通民众却看不见摸不着，短期内很难见效。旅游和教育则是中泰文明融合与文化碰撞的窗口。旅游是百姓间的交流。旅游业是泰国经济增长的支柱产业。根据泰国移民局的数据统计，中国自2012年起就成为泰国最大的旅游客源国。走出国门的游客代表民族形象。除了豪掷千金，能否事先了解一些泰国民众的风俗文化，在尊重、包容与欣赏的基础上，使我们能花钱增长见识又能真正感受不同风情呢？此外，我们还需要增强自身的文化自信力和公众演讲能力。在与泰国知识分子交流的过程中，可以发现，大部分泰国知识分子还是远赴欧美和日本留学深造。而他们的智识阶层也深受西方文明的影响，崇尚公众演讲、真实自然、言之有物。而中国文化本来就讲究“敏于行而讷于言”，为求周全而言语含糊，顾大局而不拘细小数据等，这有其深远意义，但是也在教育上限制了很多中国人的对外沟通与演讲能力，进而也影响了文化交流的效果。第三，就是对中泰交流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及时的反馈与处理。尤其是民间交流问题，要能够及时进行反馈、回应与修正，使之不影响中泰合作的大局。

总之，中泰关系虽然历来友好现在也看似充满活力，但在政治、经济、文化、安全等领域的合作尚不如日本根基深厚、影响深远。提日本就不得不提美国。美泰同盟虽然因为军政府上台执政而有所阻滞，但随着支持军政府的保守派掌门人普密蓬国王的离世，日美方面也难保不会抓住时机对泰国国内政局进行煽动改变。所以，短期来看，泰国政府可能将把精力首先放在稳定国内政治上，2017年的大选将是其重中之重。中泰友好的基面一时不会改变，但是推进将面临难度，也要防范来自外部力量的策变，这不但考验中国一带一路的国际战略布局，也考验着中国对外交流的战术水平。

参考文献

1.周方治. 泰国后普密蓬时代的政局走势与对华关系[J]. 当代世界, 2016, (11): 30-33

2.陆益峰、吴雨伦. “超长待机”王储们的奇幻人生[N]. 文汇报, 2016年10月20日(8).

3.参考《曼谷邮报》、《泰国民族报》、《泰国世界日报》等新闻媒体2016年1月11日—16日新闻报道。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网（上海）

撰稿：广西大学中国—东盟研究院泰国所研究助理 赵乐子